“迁延日久,以致应征之田日少,国朝税基,已如蚁穴之堤。”
“其二,在于征收日艰。”
“各省赋税,或因灾荒而请蠲免,如山东、河南者;或口称起解而钱粮未动,如浙江者;或起解之数不足额,如湖广等地者。”
“真正能依额完解者,寥寥无几。账面之数,与太仓额收,相去甚远。”
“其三,在于兵饷繁重。”
“旧饷三百三十万,辽东新饷四百一十万,登莱、岛饷六十三万,蓟密永津新饷九十五万,则新饷岁出已近五百七十万两。新旧合计,已逾九百万两。然太仓旧饷不至,新饷不齐,开源无门,索取日频,臣……实不知何以为继。”
“其四,在于生民日疲。”
“辽东事起以来,三饷加派,多方搜括,天下百姓早已不堪重负。”
“税赋加于其身,无力承担者唯有逃散。而人逃之后,其税额又摊于邻里,致使更多人逃散。”
“循环往复,民力始终无法喘息,负担反日益沉重。”
郭允厚每说一条,殿内的烛火似乎就黯淡一分。
群臣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凝重。
最后,他长叹一声,对着御座深深一揖。
“陛下,欲澄清财税,必先休养生息。然边事孔亟,又不容我大明有喘息之机。”
“天下之事,已如一根绷紧之弦,不知何时便会断裂。”
说到此处,他拱手道:
“甚幸天降明君,推行新政,想来只需慢慢做,终究能解决这些问题。”
这句恭维,说得有气无力,连郭允厚自己都觉得干瘪。
朱由检扬了扬眉,心中好笑。
难怪最后是你做了这户部尚书啊,郭卿。
你这拍马屁的水平,可比霍维华差得太远了。
他沉默了片刻,整个大殿落针可闻,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“噼啪”声。
就在郭允厚以为皇帝会安抚几句,或者直接下达某个具体的命令时,朱由检却缓缓开口了。
“郭卿所言,税基、殆政、兵饷、民疲,桩桩件件,皆是实情。”
郭允厚心中刚松了口气,却听皇帝话锋一转。
“但是,依旧浮于表面了。”
此言一出,郭允厚猛地抬起头,满脸错愕。
殿中群臣也是一片哗然,交头接耳之声嗡嗡响起。
在他们看来,郭允厚所言,已是老成谋国之论,将大明财政的困境剖析得淋漓尽致,如何还是“浮于表面”?
朱由检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,他平静地说道:
“《大学》有言,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,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。”
“郭卿所言,乃是知其然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”
“如此,则如医者知病症,而不知病根,终究是头痛医头,脚痛医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