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 刘公公跪上门,生辰纲案发
且说昨晚不单西门府上和气融融,那常峙节怀里揣着西门大官人周济的五十两两银子,心头滚烫,脚下生风,转回家来。
此时月色昏黄,照着破败门楼。
推开吱呀柴扉,屋里黑洞洞,一盏油灯如豆,火苗儿奄奄一息。
他那娘子人称常二婶的马氏,盘腿坐在炕上,一张黄瘦脸吊着,听见门响,眼皮也不抬,冷声道:
“贼囚根!死到哪个野坑里挺尸去了?整日不着家,老娘饿得前腔贴后腔,肠子绞着疼!灶冷锅空,米缸耗子都饿跑了!还有独自对付房东赶人!你这没用的老花根,还有脸回来?”
常峙节受惯这气,今日却不同。他走到灯前,故意叹道:“你休嚷!我今日出去,原是为寻个生路。看人嘴脸,低三下四!罢了,家里这般艰难,你又不容人,我常峙节也不是离了这破屋就活不成!明日我便去寻个去处!”
马氏猛地抬头,黄眼珠子瞪着他:“寻去处?天杀的!你想往哪里去?撇下老娘自去快活?”
常峙节见她急了,心中暗笑,面上却无奈:“唉!没法子。今日遇个朋友,说大街坊张宅少个管账先生或得力帮闲。朋友撺掇我去。我想着,与其在家受气,看揭不开锅,不如去应承。好歹有口安稳饭,月钱省下贴补其他女人。强似跟着你被你干瞪眼骂死!”
这番话如刀子扎心。马氏万没想到丈夫生外心!常峙节虽穷酸,却是她唯一依靠。若真离了,她如何活?泼辣劲儿顿化惊恐,“哇”一声放声大哭,捶着炕沿:
“我的天爷呀!你这没良心的狠心贼!老娘跟了你这些年,吃糠咽菜,没过一天好日子!如今你嫌我碍眼,就想撇了我,另攀高枝?你好狠的心!我…我活着还有甚么意思?不如…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在这破梁上,遂了你的意!呜呜呜……”
常峙节见她哭得真切,鼻涕眼泪糊脸,也不敢再调笑,这才不慌不忙,掏出沉甸甸银子包,解开系绳,露出白花花、细丝纹五十两大锭银子。
“你且休哭,看看这是甚么?”常峙节声音带一丝得意。
马氏哭声戛然而止。泪眼婆娑往桌上一瞧——灯影下,银子闪出光!
她愣住,随即扑到桌边,抓起银子掂了又掂,用牙狠狠一嗑。脸上泪水未干,却绽开极大笑容,眼睛放光,声音又软又媚:
“我的好汉子!这…这真是银子?白花花足纹银!天爷!你从哪座金山刨出来的?莫不是西门大官人发了慈悲?”
常峙节背手挺腰:“不是他老人家,还有哪个?今日蒙大哥哥垂怜,念我艰难,慨然借了五十两纹银,让我们买个小院子过个好冬。”
马氏喜得抓耳挠腮,摸了又看,紧紧攥住。
忽想起方才哭闹,讪讪道:“狠心短命鬼!既有银子,为何不早拿出来?平白惹老娘哭这场!心肝差点哭碎!白白流这许多泪!”说着小心包好,贴身藏了。
常峙节见她藏好银子,想起往日受的气,心头那点得意掺了酸涩,故意斜眼瞅她,鼻子里哼了一声:
“哼!你往日里拿我当仇人一般骂,鼻子不是鼻子,脸不是脸。如今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,倒这般亲热起来,好汉子叫得蜜甜!明日待我拿了剩下的银子,买身像样的好衣服,收拾得光鲜体面,就去找别人潇洒快活去!谁还跟你在这破屋里搅这口穷锅!”
马氏一听,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冰水,那刚暖过来的心又猛地揪紧。
她霍地站起,脸色由喜转悲,又由悲转怒,指着常峙节,嘴唇哆嗦:
“好!好!好你个没良心的常峙节!我…我骂你?我是恨铁不成钢!我说你、咒你,哪一句不是指望你能立起这个家来?日子再难,米缸再空,我也是一门心思跟你跟到黑,便是死也是吊死在你常家的门楣上。”
“我我从未曾动过外心,更不曾和隔壁哪个野男人眉来眼去过!你…你竟说出这等戳心窝子的话来!你要记恨我骂你,就真真辜负了我这一片掏心掏肺跟你过苦日子的真心!”
说着,那眼泪又如断线珠子般滚落,比先前哭得更加伤心委屈,捶胸顿足,几乎背过气去:
“呜呜呜……我的命好苦啊!跟了个没良心的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常峙节看着老婆哭得肝肠寸断,那点故意撩拨的酸意和报复心,瞬间被更深的愧疚和怜惜冲散了。
他沉默不语,心中暗道:
“这婆娘…虽说平日嘴利如刀,嫌贫爱富,可细想起来,自嫁给我这穷酸,确实没过一天好日子。西门哥哥府里纵然是个使唤丫鬟,穿的戴的,也比她体面过天去。”
“她跟着我,挨饿受冻是常事,日日还要提心吊胆怕房东来撵睡上街头…也怪不得她时常埋怨。这世道,一个妇人肯死心塌地的跟着我这穷汉,能守住门户,没做出墙的丑事,已是难得的贤妻…”
想到此处,常峙节心头一软,那点男人的硬气也化作了绕指柔。他走过去,伸手轻轻揽住马氏颤抖的肩膀,声音也放软了:
“好了好了,莫哭了,哭坏了身子不值当。我…我方才那是逗你呢!气话!哪能真不要你?我常峙节再没出息,也不能做那忘恩负义、抛妻弃子的勾当!”
他顿了顿,想起大官人的许诺,眼中也放出光来,温言哄道:
“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!西门哥哥不仅周济了银子,还许了我一门好差事!收了我做门下,日后让我跟着他,学着管管账目!这可是正经的体面营生!你且放心,跟着我,再不会叫你挨饿受冻,更不必担心流落街头了!咱们的好日子,在后头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