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官人眼疾手快,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胳膊,稳稳托住,眉头微蹙,语气却缓了缓:“动不动就跪,哪来这么多规矩。来保!”
“小的在!”来保忙上前一步。
“去,让店家整治几样精致小菜,再烫壶好酒,送到我房里去。”
“是,大官人!”来保应声而去,眼神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金钏儿。
大官人揽着金钏儿,由店伙引着,穿过喧闹的大堂,沿着雕花的楼梯上了楼。
房间自是上等,陈设华丽,熏着暖香。不多时,热气腾腾、香气四溢的饭菜便送了上来,摆满了当中的八仙桌。
大官人自在主位坐了,拿起筷子,冲一旁侍立、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的金钏儿努努嘴:“坐下,一起吃。”
金钏儿惊得连连摆手后退:“奴婢不敢!万万不敢!老爷用饭,奴婢……奴婢伺候着就是。”
“叫你吃就吃,哪来这许多废话。”大官人佯作不耐。
金钏儿却是打死也不敢与主人同桌而食,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身子缩得更紧。
大官人看她那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,倒也不忍再逼。
叹了口气,随手拣了一碟烧得油亮入味的炙羊肉,又盛了满满一碗雪白的香稻米饭,递给她:“喏,拿去吃吧。”
金钏儿这才如蒙大赦,慌忙双手接过,瞧见窗边角落有一个搁置花瓶的矮几,便挪过去,将碗碟小心地放在上面,自己则侧着身子,半蹲半站,拿起筷子,小口小口,极其拘谨地扒着饭粒,眼睛都不敢抬一下。
不多久,店伙提着一大桶滚烫的热水进来,倒入屏风后的黄杨木大浴桶里,水汽氤氲。
金钏儿一见,立刻像被烫到一般,慌忙放下碗筷,也顾不上嘴里还含着半口饭,急急走到大官人面前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老爷,热水来了,奴婢……奴婢伺候您洗脚。”
她说着,便跪了下去,伸出那双纤纤玉手,便要去解大官人脚上那双厚底官靴的云纹扣绊。
动作虽还有些生疏僵硬,但那低眉顺眼、全心全意侍奉的姿态,却已分明是认定了这新主子的规矩。
大官人舒坦地靠在黄杨木圈椅上,闭目养神。
金钏儿先将那铜盆轻轻放在大官人脚前厚实的白巾上。
她旋即又取过旁边一个青瓷小罐,用银匙舀出少许莹白的粉末,撒入水中——那是上好的澡豆粉,带着清雅的兰麝香气。
这才将预备在一旁的凉水壶提起,依旧是那稳当的手腕,注入凉水调和。
整个动作行云流水,静默无声,仿佛演练过千百遍,和金莲儿李桂姐伺候起来又截然不同。
金钏儿跪了下去。不是直接跪在硬地上,而是先放好了一旁的锦缎包面的小蒲团,双膝并拢,腰背挺直如尺,裙裾纹丝不乱地铺在脚边。
她先替大官人除去便鞋,露出一双细白棉袜。解袜带时,指尖只捏着带子两端,绝不触碰袜身,更遑论肌肤。
褪袜的动作轻柔迅捷,袜口翻转得利落整齐,那双保养得极好的脚便落入银盆温汤之中。
水汽氤氲。金钏儿挽起一截素色袖口,露出白皙的腕子。她并不立刻动手,而是先以右手手背,在靠近盆沿的水面极快地、蜻蜓点水般一掠。
水温已在她心中。
这才将双手如玉笋般浸入水中。
十根嫩葱似的手指,指腹圆润,指甲修剪得光洁齐整,透着健康的粉色。
指肚贴着皮肤,力道均匀得如同用尺子量过,从脚背到足弓,再到脚心,最后是每一根脚趾的缝隙,都照顾得周全。
指法循环往复,带着一种沉静而恒定的节奏,如同一种无声的抚慰。水波在她手下驯服地荡漾,盆外毯上,竟无一丝水渍。
她低垂着头颈,目光专注地落在水中,或者自己移动的手指上,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影子。呼吸声几不可闻,仿佛怕扰了这水中的清静。
大官人闭着眼,只觉一双柔若无骨却又带着恰到好处力道的手在脚上游走,水温恒定,力道均匀,通体舒泰,竟比那等刻意卖弄的揉捏更令人放松。
果然这才是真正世家大族调教出来的气象!
规矩刻在骨子里,体面融在举止间,伺候人也能伺候出一种不卑不亢的静气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