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师成这才悄无声息地挪到榻前,枯瘦的手端起温着的参汤,银匙轻碰碗沿,发出极细微的一声脆响。
他那张老脸上,一丝表情也无,只眼角的余光,却似殿外秋日里扫过枯叶的冷风,极快地在那层层裹伤的“粽子”上刮了一下。
官家那颗裹得严实的“粽子头”在绣龙引枕上蹭了蹭,喉咙里咕噜作响,浑浊的眼珠子费力地转向梁师成站立的阴影处,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在抽:
“童贯…童贯那奴才…前日递上来的奏疏…举荐谁入枢密院行走来着?”他喘了口气,龙床锦被下一条腿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。
梁师成泥胎木塑般的身子微微前倾,轻声道:“回官家,童枢密举荐的,乃王子腾,王大人。”他眼皮低垂,仿佛只盯着自己皂靴尖上一粒微尘。
“王子腾…”官家裹着白布的头颅似乎点了点:“他家那个…上月里你跟朕提过…侄女?”
梁师成枯槁的脸上肌肉纹丝不动,只那低垂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,如同被风吹动的蛛丝:
“官家圣明,记性真好,名唤贾元春,如今在凤藻宫当值,挂了个尚书的名儿。”
“贾…元…春…”官家把这名字在嘴里咂摸了一遍:“传旨…擢王子腾…入枢密院行走!他这侄女…贾元春…选…选入宫来!封贤德妃!”
“是!”梁师成应得干脆利落,腰弯得更深,几乎成了个直角。
他直起身,依旧是那副泥塑木雕般的恭谨模样,声音平稳无波:
“老奴这就去拟旨,召贾氏女入宫。”说罢,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,融进了殿角更深的昏暗里。
梁师成脚步不停,沿着朱漆剥落的漫长宫道疾行,在一处偏僻的宫室前停下,这里是内书堂的侧厢,专供他们这些掌印太监拟旨之用。
推开门,一股陈年墨臭和灰尘味扑面而来。梁师成径直走到案前,铺开明黄的御用绫绢,取过那支专供秉笔太监用的紫毫。
他落笔极稳,墨色浓黑,字迹却透着一种奇异的骨神,如官家一般无二。
“特擢王子腾为枢密院同知…贾氏女元春,淑德有闻,特选充掖庭,以侍宫闱…”
最后一笔落下,梁师成吹了吹未干的墨迹,将笔搁下。
他拿起那方沉甸甸的“内书堂承旨”铜印,蘸饱了朱砂印泥,悬在旨意末尾。
鲜红的印泥在昏灯下,红得刺眼,如同凝固的血。他面无表情地、重重地按了下去。
“嗑”!
一声轻响,在死寂的宫室里格外清晰。
印落,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