榜眼、探花之流,不过从三品的游击、正四品的都司。
便是那三甲末尾的武进士,熬到头也不过是个正六品的署守备,还得看上官脸色!
他夏龙溪自家辛苦得了这武进士,又加上祖上传下的那点子世袭恩荫,上下打点,才勉强转授了个文官身份。
饶是如此,还被那些鼻孔朝天的文臣清贵看作腌臜浊物,只能窝囊囊挤进这半文半武、不上不下的提刑所,捞些残羹冷炙。
眼前这位西门大官人倒好!
先得了个显谟阁学士的清贵虚衔儿装门面,如今竟平地一声雷,凭他一个白身浪荡子,便直不隆通直升了副千户,得了从五品的实缺儿!
竟生生压过了那正经科甲出身、熬白了头的三甲武进士一大头!
这到阎王殿前也说不通这混账道理!谁看了不恨得眼珠子滴血、牙根儿发痒?
夏龙溪一路上慢慢琢磨。
京里吏部传出的风声,道是这大官人手里攥着蔡太师亲笔的条子上的任。
夏龙溪肚里翻江倒海,只恨不能钻到西门庆心肝里去瞧个明白:这西门大官人,究竟是烧了哪路高香,走了哪条通天的大路,才攀上了蔡太师那等泼天的富贵?
他自家也不是没走过蔡太师的门路!
可这天下,像他这般削尖了脑袋想钻营进去的狗蝇儿,何其多也!
好容易钻天觅缝,把礼物送到了太师府门槛边儿上,却又被那瞿大管家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!
不用说,定是那点黄白之物,太师爷瞧不上眼!
他真想揪住西门庆的脖领子问个底儿掉:你这厮,到底填进去多少白花花的银子,搬空了哪几座银山?才撬开了蔡太师的牙缝,让他老人家肯收下?才铺就了这条狗屁的青云梯?
倒生生盖过了自家半辈子钻狗洞、赔笑脸、倾家荡产的心血!
“下官西门庆,参见夏大人。”西门大官人的声音清越,穿透炭火的噼啪声,惊醒了夏龙溪。
大官人拱手施礼,动作干脆利落。
“哎哟!西门大人!久候,久候了!”夏龙溪脸上瞬间堆起一团极热络的笑容,仿佛那笑容能驱散严寒。
他忙不迭地放下手炉,略显笨拙地起身,虚虚向前迎了两步,伸出肥厚的手掌虚扶,“如此酷寒天气,辛苦西门大人上任履新了!快请坐!来人,上热茶!给西门大人驱驱寒气!”
两人分上下落座。一股说不出的寒气,似乎随着西门庆落座而弥漫开来,与炭火的暖意无声绞杀。
夏龙溪那双细眯缝眼,不声不响,在西门庆周身上下细细刮蹭了一遍。
末了,那目光如同叫磁石吸住了精铁,“唰”地一下,死死钉在了西门庆腰间那条束带上!再也挪不动分毫!
好一条乌沉沉、油亮亮的犀角带!
就在这光线昏蒙蒙的厅堂里,那带板竟隐隐透出一层温润内敛的幽光,绝非寻常市井能见的俗物!
带板宽厚敦实,上头雕的云雷纹路,古朴繁复到了极处,每一根线条都透着股子遒劲力道,沉甸甸压着贵气与威严,直往人眼里钻。
夏龙溪心头“咯噔”一下,像是被蝎子尾巴狠狠蜇了一口!他在官场这口大染缸里扑腾钻营了数十年年,眼力何等刁钻毒辣!
这哪里是一般的旱犀角?分明是水犀角,也就是行家嘴里的“通天犀”!
那纹理细密如初生胎发,更奇的是,乌沉沉的底子上似有玄光流动,若隐若现——正是传说中万金难求的“正透”极品!
这等稀罕物,根本就是有银子也没地儿寻摸去!
往低了说,那也得是郡王一流才配享用!
若非手眼通天、根子深扎在那些顶天的勋贵府邸里,绝无可能把这等物件堂而皇之束在腰上!
一路上肚里转的那些个弯弯绕,此刻见了西门庆这身气派,尤其是腰间这条扎眼夺魄的通天犀带,登时烟消云散,化作七八成的笃定。
可这笃定里,又搅和着一丝剜心刺骨的嫉恨,与……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沉甸甸的敬畏,连腰杆子都似乎软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