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立极嘴唇翕动,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,想要说些什么,或许是想为先帝辩解,或许是想表达自己的忠心。
又或许……只是想稍稍宽慰人心。
但朱由检只是轻轻一摆手,示意他坐下。
皇帝的视线,又转向了另一侧的勋贵武将。
“那么,过往难道没有为国浴血的救时将军吗?”
殿中的气氛再次一变,勋贵武官们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。
朱由检感叹一声。
“有的,戚少保便是此般人物。”
“罢诸弊,练精兵,先平倭寇于东南,再压北虏于蓟镇,坐边十四载,边关俨然无事。”
“然其下场呢?”
朱由检说到此处,居然也忍不住代入了后世的感情。
竟然一时脱离了皇帝的身份,而语带悲凉:
“一遭贬谪,罢官归乡,贫病交加,困顿一生,到头来竟至妻离子散!”
“如此功臣,尚不能封妻荫子,保全富贵。”
“如今九边各镇总兵、参将,谁又会想着用心办事,谁又会真的指望那所谓的国公之赏?!”
“黄运泰所言世镇辽东之赏,真真是……”
朱由检闭上了嘴,将那句更刻薄的话咽了回去,只是眼神中的失望与愤怒,却毫不掩饰。
他缓缓站起身,环视着殿中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,一字一顿地问道。
“诸卿,这天下事,如何能够如此!”
“为众人抱薪者,又如何可使其冻毙于风雪?!”
此言一出,群臣骚然,年纪大的臣子,有数人眼中居然已是暗含热泪。
如果说前述赏格不兑之事,还能说一句是神宗皇帝赏罚不明。
那张居正、戚少保二事,简直就是隐晦地对着神宗皇帝在骂了。
但如此不孝之事,如此刻薄之语。
殿中群臣,哪怕是与国同休的勋贵、哪怕是拿了魏征牌匾的李国普,也无一人出列谏言相争。
人心之中,都有一杆秤。
哪怕是贪腐成性的严嵩,也会叹一句海瑞之清廉。
哪怕是屈膝侍奴之人,也会在文天祥的耀眼光芒下自惭形秽。
哪怕是豺狼虎豹之东厂,也要将岳飞供奉其上。
有些事情,纵使不说,人心之中自有公道,青史悠悠自有评说。
遮着不说,只是糊弄无知愚夫罢了,聪明人心中自有千般思量,自有万般计较。
而这千般万般的思量计较,到了最后,不过就是保存自身、随波逐流罢了。
明始亡于万历,始于财税,始于吏治,始于边备,然而又何尝不始于人心。
朱由检说到此处,情绪已难再抑,干脆开口,下达了今日礼部的第三道指令:
“纵使皇兄已于天启二年,恢复张江陵、戚少保之官职蒙荫,但朕以为,仍旧不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