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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亲侍药

  宣城来到太医院的时候,太医院的门是大敞着的。

  走进院子,内里一个人不见,唯有檐下一排火炉上正炖着草药。药壶出气孔冒出来的白雾,在整个院子里弥漫开,院子里草木布置沉浸在其中若隐若现。院角木搭的架子上,一层层竹筐中晒着潮湿的各种中药。

  说是太医院,看起来却像是练仙丹的地方。

  若不是来寻舒殿合,宣城还真不曾这么频繁地来到太医院。

  光是太医院空气中这若有若无呛人的苦药味,就让她退避三舍,更别提主动上门了。

  宣城最怕吃苦了,连同草药味也不待见,用手在鼻前挥了挥,企图使空气中的气味变淡一些。

  她毫不客气地往内走,穿过一道垂花门,内院静悄悄地,依旧没有一个人。

  她正困惑着,舒殿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。

  今日的舒殿合身上穿着的,不再是柴隆威给他买的那身过大的棉服,而是一身白衣轻袄,腰间系着一条简单的玄色绦绳,并没有多余的配饰,外披一件宽大的竹青鹤氅,衣袖、衣角等处缝制着精细的竹纹。

  宣城不用猜,就知道是她命尚衣局给舒殿合制的衣。

  她仅仅是给尚衣局描述了几句舒殿合应该会喜欢的衣物风格和颜色,没想到尚衣局制出来的衣物,竟然能够这么合他的气场。

  相似的场景,相似的衣物,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也大致相同,宣城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去山上请神医的那段日子,也就是初见舒殿合的第一面。

  此刻的舒殿合,手里拿着一个小簸箕,站在药柜前,拉开一个抽屉,拿出其中放置的草药。先观察其外表色泽,捏一捏软硬,再置于鼻尖下,嗅其气味,最后放入口中,细品其味,神情之专注,连宣城站在门口,都没有察觉。

  宣城不得不承认,他这般雅致的动作,加上姣好的容貌,纵然是个男子,看在外人眼里当是赏心悦目。

  等等?自己在想什么呢?宣城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肖想男子颜色,实是不该,赶紧驱逐出脑子里不寻常的念头。

  来此的目的,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中。她佯咳了一声,开口道:“本宫听说你要走了?”

  舒殿合余光扫过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,眉角跳动,克星又来了。公主的每次出现,都是这么莫名其妙。

  她不动如山,道:“回公主,皇上的病好了,草民自然要回去的。”手底下将挑好的车前草扔进小簸箕里。

  车前草:味甘,性寒,功效清热利尿、凉血、解毒。

  “几时走,要不要本宫送送你?”宣城走近正室,刚想说舒殿合见她不行礼,正合她的心意,下一秒舒殿合就放下簸箕,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:“见过公主。”

  宣城笑容一僵,磨着牙道:“不是说过让你私下见本宫不需大礼吗?”她怀疑这个人是故意要和自己作对。

  “草民不敢。”舒殿合坦然地说,“待最后为皇上请一次脉,皇上若是无恙,便立马动身。”说完,又拿起了簸箕,继续挑药。

  “这么急?”宣城讶然:“不多留几天,出宫看看京都风土人情?”

  按照常理来说,本该这样的,但舒殿合心有挂念,实在放不下:“师傅还在山上等草民。”

  “那万一…你回去之后,还会来京都吗?”

  “不知。”舒殿合不假思索道。或许这一走,此生都不会再踏入皇宫一步。

  宣城张口想说些什么,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:“那…”

  舒殿合突然耳朵一动,似乎听到了什么,动作一顿,莫名朝宣城走近了一步。

  宣城猝不及防,被他吓了一跳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  舒殿合示意她噤声,然后又靠近宣城一步,倾耳细听。

 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,仅一线之差,舒殿合的脸庞近在咫尺,宣城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暖意,浑身的血流瞬间从脖子涌上了耳尖。

  舒殿合听毕,站直了身,道:“公主请把手腕伸出来。”

  宣城眨眨眼睛,不明其意,顺从的伸出了手。

  舒殿合双指搭到她的脉搏上,年轻而有力的跳动,与皇上赢弱的身子有着天壤之别。

  有没有问题,一触便知。她收手后,略加思考,问:“公主声音略带嘶哑,最近是否有得过风寒过?”

  “风寒?”宣城闻言,反思起这几日的行迹:“本宫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不适。”

  舒殿合猜测:“那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累,着了凉?”

  “这倒有可能。”宣城想起前段时间因父皇的生病,自己都没有安心睡着过。

  “病藏于身,现下未见症状,只是还没发作起来而已。”舒殿合方才听的就是宣城肺中是否有鸣痰音。

  宣城此刻的呼吸音尚清,说明疾病还没蔓延到肺部,舒殿合一本正经道:“公主脉息也还算好,但若是不加以防备,接下来伤风感冒,再所难免。”

  她一边说着,一边顺手拉开边上的抽屉,从里面拿出一个乌黑的药罐来,又寻来一把干净的木勺。

  宣城愣愣地看着他,不解他要做什么。

  只见舒殿合掀开药罐的盖子,用勺子在内刮出一勺色泽发黑,状似蜂蜜的药膏来。趁对方发呆的间隙,小嘴微张着,将药膏径直喂进宣城的嘴巴里。

  待宣城反应过来时,一股又苦又涩的滋味瞬间在她的舌尖蔓延开,呛人的劲直冲脑门而上。呕!宣城登时不想要自己的舌头。

  舒殿合不管宣城五官如何狰狞,变幻术似得生出一颗不知从哪儿来的乌梅,又塞进宣城的嘴巴里,自顾自地说:“这是太医院特制的川贝枇杷露,化痰止咳,就是有点苦。”

  乌梅酸甜生津,顷刻间冲淡了舌尖的苦涩味,宣城缓过来,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毒死了,心有余悸。

  而后猛的意识到,舒殿合刚才对自己做什么了。一张小脸噌的一声,变的比煮熟的虾米还红。

  舒殿合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变化,心无旁骛按照预防风寒的方子,给宣城抓了几包药,干净利落的包好,抬头一看宣城的脸红彤彤的:“公主的脸怎么这么红?”还以为她发烧了,上手要摸她额头。

  在恪守礼节的舒殿合眼中,仅在看诊的时候,是不用讲究男女大防的。就算现在她的面前是一个男子,她也会这么做的。

  病人对于大夫而言,不管男女,无论富贵贫穷,地位或高或低,惟见病,不分人。这是她师傅带她入医门时,教她的第一条道理。

  宣城连忙往后退了一步,躲开了,支支吾吾:“没什么,没什么,就是有点热…”

  舒殿合识相的没有再追问下去,忆起刚才的话题道:“公主方才想说什么?”

  “唉,本宫就是想说,你们一个个都要走,只留本宫一个人在皇宫里,一点都不好玩。”

  柴隆威走了,舒殿合又要走了,她第一次出去办事所认识的人都没了。一路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情谊,转眼间烟消云散。

  宣城本来是没有什么感觉,却被自己这番话勾起了心中深埋的孤独感,泫然欲泣,又使劲吸了一口气,把眼泪憋回去。

  她父皇说过,软弱的人才会爱哭。她绝不能为这点小事哭。

  舒殿合哑言,她本来就不属于这皇宫里的人,按照公主话来说,好像她不该走似得。

  公主话里面的“你们”两个字,倒引她注意:“除了草民,还有谁要走?”

  “柴隆威,柴侍卫。”

  “他为何要走?”

  “因为父皇说他保护本宫不利,要罚他去镇守西北。”

  明明是拼死保护自己,忠心耿耿的侍卫,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无端被发配边疆,宣城越想越内疚,仿佛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倾诉出来。

  若是放在常人面前,就算是她的太子老兄和父皇,她也不会吐露半句心里所想。可面前的人,偏生好像对她有着什么吸引力一般,明明认识的时间也不长,一看到对方的脸,就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对方,向对方吐露心声。

  “你要不要替我想个办法,能够把柴侍卫留下的?”宣城可怜兮兮地望着舒殿合,希望对方用他的脑子能够为自己解除烦恼。早前说要报复舒殿合,让他尝尝大豫十八道酷刑的话,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。

  “君无戏言,恐怕无法。”舒殿合一顿,“草民想,皇上这般做定有深意。”

  “一个个都这样说。”宣城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,“却没有人愿意跟本宫解释父皇到底有什么深意。

  “这个…”舒殿合不敢轻易置啄,欲言又止。

  “你知道父皇的深意?”宣城眼睛一亮,宛如兔子见了草,凑近舒殿合,“不妨说给本宫听听?”

  “…”

  “草民愚钝,不敢妄测圣意。”舒殿合后退一步,与宣城保持距离。对未知之事谨言慎行,是舒殿合一向的秉性,更何况这是皇宫。

  宣城不管这些,对自己想知道的问题,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,似乎看穿了舒殿合内心所担忧的,道:“你放心,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,你偷偷说,本宫悄悄听,谁也不知道。”

  舒殿合仍旧噤口不言。

  宣城见舒殿合不为所动,威逼利诱道:“你要是不说,本宫就立马要父皇砍你的头,或者把你关起来,不让你回去见师傅。”认真的样子,看起来说到做到。

  自己的小命无所谓,不让她见师傅却是舒殿合的软肋,宣城刚刚好捏到。

  舒殿合被逼无奈之下,不好再隐藏,慎重的说:“只是草民一个猜测而已…”